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话剧《沈福彭》创作团队
青岛大学
话剧《沈福彭》
目 录
楔子
.................................................. 1
第一幕
............................................... 7
第二幕
............................................. 19
第三幕
............................................. 33
第四幕
.............................................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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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1932 年，燕京大学校门口，耳边是轻快的歌声，刚刚开完毕业典
礼的青年们涌到大街上，构成一个欢声笑语的群像。他们怀着满腔
热血，正准备去拥抱这个世界，实现各自高远的抱负，大家或三两
成群，或携手父母，结成一个个小团体。在一个团体说话时，其他
团体依然保持谈笑行动）
（学生甲乙丙为一个团体，两男一女站在台左侧，他们欢欣鼓舞，
正在等来接他们的车子，彼此热烈地谈着话）
学生甲（激动地）：我这次随父亲到天津上工厂去，估计又是小半
年不能回来了。父亲上了岁数，厂里的事务也要慢慢落到我身上
来。说实话，咱们虽然在学校读了那么多理论著作，这一到要亲身
实践的时候，我倒还有点紧张了！
学生乙：你就放心吧！你平时成绩那么好，肯定能在商界大显身
手，把你父亲的工厂打理好的！
学生丙（亲昵地挽着乙）：是啊，到时候你做了大大的实业家，可
别忘了回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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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甲（惊喜地）：啊！你们已经订了……恭喜恭喜！等到了你们
大喜的日子，我一定到场恭贺！
（响起车喇叭声）——陈叔！这边！（拉着三人从台左下）
（学生丁和父亲为一个团体，在舞台的中间部分）
父亲：儋儿，你当真要去参加那个什么作家联合会？
学生丁：父亲，我在国文系读了四年书，深觉出文学的可用来。我
读了许多高尔基和肖洛霍夫的作品，也读过《呐喊》和《彷徨》，
我如今应当到这些作品的译者和作者中间去，在那里才能孕育出更
有力的文学。
父亲：可银行那里我已经为你找好了事……
学生丁：父亲！我想我们当今所处的，是一个正在沉睡着的中国，
孩儿既受鲁迅先生教诲，就应当用这支笔追随着他们去发一份声，
用文学来唤醒我们的国民!
（父亲还欲说话，两人和其他同学的注意力便被学生戊吸引。学生
戊一身精干的白衬衫，挽着袖子，登上台右的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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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戊：同学们！同学们！我们的国家正在度过一个最最危难的时
期！在上海，日军轰炸吴淞口，制造了一二八惨案，在东北，日本
人更是把持伪满，随时要越山海关而南进我中原！我们的国家现在
最需要的，乃是一支奋发之师，精锐之师！各位同学，各位青年！
快快随我从军去，投笔从戎，保卫国家！
（台下数人呼应，学生戊跳下高台，领一支人从台右高谈而下）
学生丁：父亲……
父亲（摇摇头）：精锐之师？燕郊的农民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精锐
之师！唉，走吧！
学生丁和父亲也携手下台，其余学生或乘黄包车，或沿街行走，谈
笑而别，转眼间台上人声寥落，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转过身来）
（随着人潮离去，台上灯光渐暗，身影背一行囊，在台上茫然盘
旋，台上声音变为海浪声与汽笛声，背景变换，身边出现三五成群
的脚夫、旅客和送行的人，场景已是变换到码头。一洋人华服于
前，一随从傍行于侧，一脚夫背负抱持于后，洋人趾高气昂，随从
点头哈腰，脚夫病病怏怏）
洋人（向脚夫）：快走！你这东亚病夫，你真是一头偷懒的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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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从（上前踢脚夫一脚）：老爷让你快点！要是误了我们的事，你
这个月跟包的钱就别想要了！
脚夫（伏在地上哀鸣）：老爷！我打了三天摆子，实在是走不动
了，您容我…容我…
随从：去你妈的！（作势要打）
身影（放下行李，拦在随从和脚夫中间，随从一愣神，这工夫身影
查看了一下脚夫的状况，站起来越过随从，对洋人用英语说）：你
们不能打他，他得了很严重的疟疾。
洋人（冲将要开口的随从一摆手，转用法语说）：我雇佣了他，他
要为我工作一个月，少一分钟都不行。
随从：听懂了吗，小子？我们老爷说……
身影（顿了一下，也转用流利的法语）：先生，国际法保护劳工的
健康与休息的权利，您应当让他先去看病。
随从：小子，少管这闲事，看病？没有洋老爷的工钱，这王八蛋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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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看病去！
（身影愣住了，这工夫大船靠岸，响起了汽笛声，洋人摇摇头，吐
了口唾沫，用下巴示意随从，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递给随从，
指了指地上的脚夫，转身走了。随从骂了一句，将钱抽出一半塞到
自己怀中，把剩下的钱丢到地上，推开身影，从脚夫身上抢下包
裹，追随洋人而去）
脚夫（向身影）：您看看，中国人是怎么欺负中国人的……
身影（向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他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回头试
了一下脚夫的额头）你得赶快去找医生，不然要出大问题的。
脚夫（苦笑着望着地上的几张散钱）：谢谢同学……可我拿什么去
看病啊……
身影（略一沉吟，从身上掏出一块大洋，把脚夫扶起来）：这个你
拿着，让大夫给你开点药吃。
脚夫（感激地抬头）：谢谢同学……恩人……您叫什么名字？您要
到哪去？我帮您把行李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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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影（重新背起行李，冲脚夫笑笑）：我是燕京大学学生，沈福
彭。是去外国留学学医的。
（台下大船上一个声音传来：船要开了！要上船的抓紧时间！）
（沈福彭猝然看向台右，回头向脚夫点点头，向台右跑去）
脚夫（喃喃望着台下）：沈福彭……（又强撑着喊出一声）盼沈先
生早日学成，回来治我们穷苦人的病！
（汽笛声，海浪声，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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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比利时留洋学习的资料片）
（1939 年，比利时布鲁塞尔，沿街一排是布鲁塞尔大学医学院的学
生宿舍，沈福彭住在其中的一间屋子里。整体是西式的布置。舞台
靠左侧是宿舍门，中间摆两张床，床前一个茶几，后面开一扇窗，
一个大书柜，往右是几张书桌，上面散乱堆着一些书。灯光亮起，
时候已经过了正午，吕幻园，沈福彭在布鲁塞尔医学院的舍友推门
而入。他走到窗边，外面阴沉沉的要下雨，幻园关上了窗，打开书
桌上的留声机听戏。梅兰芳《凤还巢》的声音作为背景音响起。幻
园跷着脚坐在床上，这时候沈福彭推门进来，脱下外套挂在衣架
上）
吕幻园：回来了，福彭。
沈福彭：外面好厚的云啊，今天下午肯定要下大雨。
吕幻园：我提前给师弟们下了课，赶紧回来。你快听我昨天刚从刘
老板那借来的唱片，《凤还巢》！梅兰芳！梅派听的就是这个柔中
带骨的劲儿。哎呀，我在清华的时候总去捧梅老板，这自从到了比
利时，可就再也听不着了！（注意到沈手里的书）哎，你又去图书
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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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福彭：下午要去上课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老师。（拍拍手里的
书，自嘲地笑）你说我这水平还留校，我怎么给别人讲课，趁早回
国当开刀匠去了。
吕幻园（坐到床上）：回国？你快别说了，这么多学生里头老师最
看重的就是你，你要是要回国，安德烈先生非得急了眼的留你不
可。
沈福彭（笑笑）：幻园，你当初为什么来布鲁塞尔学医啊？
吕幻园：嗨，我父亲很有几个钱，家里把我送出来，说西医大夫国
内稀缺，一毕业多少大医院都抢着要。这么好的事我干嘛不来。这
回国内又开战，正好安德烈先生挑中咱们留校当老师，我努努力干
上几年，把家人也接来，让我爹娘也享享这洋人的清福！
沈福彭（点头，缓缓地）：是这样。
吕幻园：哎，那你呢老沈，好像没听你谈过这个。
沈福彭：哦，我小时候得过脊柱结核，高中都是躺在石膏床上念完
的。我哥哥和妹妹，也都死在这个病上。即使我父亲是个外科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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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可他也没办法……我小时候就总是想，我要是有比父亲还厉害
的医术，我的家人或许就不会死……（怅然）啊，可以说就是因为
这个，我才从化工专业来到了医科，又从苏州，从北平一路走到布
鲁塞尔。虽然我救不回我的亲人了，但或许我能用这双手，挽救别
人的亲人。
吕幻园（惊讶地）：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平时老是弯着腰……啊
你别误会，我是想说，那你的愿望不是已经实现了嘛！以你现在的
医术，布鲁塞尔又有这么好的医疗条件，你肯定能治好很多的病
人！
沈福彭（自顾自）：可我家乡的医疗条件真是差极了，小时候，谁
家婴儿生了病就很难治好，父母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掉。
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总看见城墙下盖着一块块的白布，那都是没
处埋葬的死婴……没人管这些死婴，郊外的野狗看见了就吃。吃多
了死孩子，它们就敢打活人的主意。看见落单的孩子，就成群结队
地来追……
吕幻园：那也太可怕了，怎么会有那样的地方……
沈福彭（苦笑）：幻园，在中国，在你熟悉的生活之外，这样的地
方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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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幻园（感到局促和一丝惭愧，沉默的空气尴尬地绷紧，只有《凤
还巢》的声音还在继续。突然门铃声响起，幻园弹簧一样跳起来去
开门，门外是邮递员递来一封信）
吕幻园（关上门拆开信读，顺势坐到沈福彭身边的书桌上）：耶鲁
大学寄沈福彭博士亲启……哎老沈！（猛地一拍）你申请耶鲁大学
的交换名额啦？想不到啊想不到，你的野心居然比布鲁塞尔还要
大，要一直到美国去呢！（沈福彭要抢幻园手中的信，被幻园躲
过）不过安德烈先生能放你吗！他可有几个项目还指着你的数据
呢！
（又响起了敲门声，两人安静下来，幻园起身开门，进来的是安德
烈先生，他们的老师。沈福彭站起身来迎接）
安德烈（面带微笑）：我在门外都听到了。吕，你又捉弄沈。我怎
么不肯放他了？这次的交换项目就是我推荐他去的。沈，准备什么
时候动身？
吕幻园（打哈哈）：您真是偏心！您这么多学生，就推荐老沈去。
安德烈：等你下次考到他的成绩，我也推荐你去！还有，什么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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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不开沈，他不过是去耶鲁进修几年，难道我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点着幻园的额头）so naive！（对沈）沈，你不是一直跟学校申
请实验和解剖名额吗？等你从耶鲁回来，我就给你配最好的实验
室！
沈福彭：谢谢您的好意，我其实……
（房门被砰地一声打开，进来的是另一位中国同学何燕，他气喘吁
吁，手里拿着一份报纸）
何燕：沈师兄！（注意到安德烈和幻园）先生好，吕师兄好。沈师
兄你看（沈福彭将报纸拿来），日本人打到昆明了！（念报纸）日
第十一军挺进西南，支那南部深陷危局。
沈福彭（看报纸）：日军对华重要城市展开空袭……这！小何，托
你买的票买好了吗？
吕幻园：票？什么票？（沈福彭将报纸铺在桌子上）
何燕：布鲁塞尔到中国的航线本来就不多，一打仗又停运了快一
半。加上中国所有的港口都已经被日本人控制，很难能找到能登陆
的地方。我正托人打听别的港口，一有消息就马上告诉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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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刚刚的疑惑转为惊讶）：等等，这是什么意思？沈，你不
去美国了？
何燕：什么美国？沈师兄这两天看到报纸上的消息心急火燎，一直
在托我买回中国的船票呢。（幻园拿起报纸，与何燕交谈）
沈福彭（叹口气）：我正打算去找您，没想到您亲自来了。对不
起，我可能要辜负您的好意。我不能继续在这里的学业了，我得回
中国。
安德烈（惊讶失望还带一点愤怒）：回中国！我这十年来最得意的
学生要离开我了，你难道要放弃自己的研究生涯，回到你那个落后
贫穷的远东国家吗？沈！你的国家太穷了，离开欧洲或者美国，你
什么研究都做不了！
（沈福彭看向吕幻园，幻园躲过他的眼光，把何燕拉到一旁，低声
交谈着）
沈（怅然而坚定）：是，先生，我的国家是太穷了，她根本无法支
撑我继续现在的研究。但我必须要回去，因为她正在遭受侵略者的
欺凌和压迫，那里的人民正急需医疗支持。我已经想好了，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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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研究，是为了救人回去的。战事紧急，我不能在您的支持下继
续学习研究了，希望您能尊重我的选择。
安德烈：可我很难理解！沈，你本来可以做出更大的成就的，你应
该暂时先把目光从你的国家上移开，留在这里，你可以攻克更加困
难的医学难关，那在将来对全人类的贡献都会是不可估量的！
沈：但很遗憾我做不到，安德烈先生。再次感谢您对我的欣赏栽
培，没有您的悉心指导，我根本达不到现在的学术水平。但如果没
有我的祖国，就根本不会有今天的沈福彭。现在我没有办法谈将来
了，因为就在现在，我的祖国正在被侵略者蹂躏，我不能一个人躲
在这里。我没有一点理由留在布鲁塞尔或者去马萨诸塞，因为就在
此时此刻，我的国家需要我。
吕幻园：可是福彭，日本人已经控制了半个中国，每天的伤员和流
民不计其数，你连自己的人身安全都难以保证，回去又能救多少人
呢？
沈（叹了口气）：救一个人也是救！……我不过尽力而为罢了，单
单长沙会战我们就伤亡两万多人，我要是一个一个去治，不知要治
到什么时候。但你们看这个（走回自己的书桌，把桌上的蓝图举起
来给三人看）！这是我画的，虽然还没有完成——仿照布鲁塞尔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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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院的设计蓝图！我的理想是，在中国也建起一座和这里一样的医
学院，为中国培养更多的医学人才。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但如果
能让越来越多的人拥有治病救人的意愿和能力，我们一定能救起整
个中国！
安德烈（摇着头）：heroism……heroism……沈，从你的前途着
想，我不能理解你的想法，但从情感上，我尊重你的决定……你让
我想起了我的英吉利，如果有一天她受到外人的欺侮，我或许也无
法保持现在的克制与理性。去吧，去吧（安德烈眼圈发红，掏出手
绢擦擦鼻子），唉……救起整个中国……多么……（摊手）
沈：谢谢先生的理解爱护，但学生以为这并不是什么英雄主义，我
的父亲也是一位医生，他从小就告诉我，要把病人的痛苦当成自己
的痛苦，把同胞的苦难当成自己的苦难。在这种时刻，这是每一个
中国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何燕（察言观色一番）：那我先走了，沈师兄，报纸给你留在这
了。
安德烈：要下大雨了……我也该走了。沈，无论如何，希望将来你
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我会继续关注和支持你在中国的研究的，也
希望我们未来还能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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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送二人到门口），再见，老师，再见，小何。（二人出门下
台）
沈福彭（关门回身，看见坐在桌前沉思着的幻园）：你想什么呢？
吕幻园：你就这么……回去了？
沈福彭：船票不好买，而且路上估计还要耽搁不少时间。
吕幻园：不，我是说，你在比利时的一切，就要这么放弃了吗？
沈福彭：我能从石膏床上爬起来来到这里，全靠我的父亲当初救起
了我。而现在我要回去救起他们。我做不出别的选择。
吕幻园（呆呆地）：说起来，我好像好久没有关心国内的消息
了……还有我父亲……一点也没有。
沈福彭（替他找补）：你天天一门心思扑在实验室，忽略这些也正
常。
吕幻园：你知道吗，梅兰芳先生在香港罢演了……我是从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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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和家里的联系就只剩下父亲给我寄来的钱了？可现在天天打
仗，他的面粉厂一定不好做……而且他的肺病还没有！……父
亲……北平……战争……
梅兰芳先生……我什么时候能在北京再听
一次他的《凤还巢》啊……（忽然激动起来）我得回去！
沈福彭（感到惊讶）：你也要回去？
吕幻园：福彭，你说的对，你做的是每个中国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这种时候我的家人我的父母我的同胞都遭着同样的罪，我怎么敢在
这享福！
沈福彭：可你的研究和……
吕幻园（情绪坚定起来，骄傲地笑）：难道只许你一个人英雄主
义？咱们俩在专业水平上可是不相上下！不就是条件差点嘛，那也
是我的祖国！我和你一起去建咱们的医学院！有朝一日咱们要在自
己家门口做出和这里一样的成果来！国家在呼唤我！北平在呼唤
我，我父亲也在呼唤我……我想好了，咱们一块回去！
（吕幻园从床边提起行李箱，沈福彭穿上外套，背景是一段昂扬的
进行曲，二人携手绕行舞台，脚夫和劳动人民打扮的场务们开始更
换舞台上的布景，场景从比利时到了昆明的云南大学医学院。在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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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布景的同时，吕幻园与沈福彭交替同观众讲话）
吕幻园：回国去！七年漫漫留学路，一朝挥别比利时。看这一箱子
洋玩意，我得体体面面地回家见父亲母亲！
沈福彭：回国去！（从桌下提起箱子展示）我带了一台手提式 X 光
机，国内现在天天打仗，伤员无数，这东西可能派上大用场！
吕幻园：可是现在到处都买不到开往中国的船票了，我和老沈费了
好些周折，才终于登上前往越南的船，打算从那里回到祖国。
沈福彭：经河内！我们计划由海路转陆路，绕道西南，直接到抗战
的大后方去。
吕幻园：我们在海上漂了四个月，一到越南就给人抢光了！（行李
箱往地上一丢，被经过的脚夫捡走）
沈福彭（笑）：所幸人还安全！又辗转了三四个月，我们终于到了
昆明。云南大学医学院给我下了聘书，留我在这当一个既救人又教
学的医生。
吕幻园：可我思乡心切，我得见我的父母家人我得回我的北平！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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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咱们就此作别有缘再见，等战争胜利你来找我，我一定得请您四
个凉菜喝酒四个热菜吃饭，再加一只烧鸭子！
沈福彭（笑）：等国家富强了医学院建成，咱们还在一块儿搞研究
带学生！
（二人作别，幻园从台侧下，沈福彭坐到台中的桌子后，一位场务
递给他几张病历。这便是他在昆明的工作环境，转场完成，音乐渐
弱，新的一天开始了）
（幕落，侧屏显示“重庆
民国二十八年”吕幻园从侧门出至幕前，
开追光，独白）
吕幻园（沉重地）：從昆明出發，路上我得到了關於我父親的消
息。家裡的工廠一年前已經全數被日本人占去，父親變賣僅剩的家
私，帶著家人一路流亡到了重慶。在那裡我們相見，心頭都是說不
出的慘然與哀痛。我回不去我的北平了！千千萬萬的同胞，他們都
像我一樣，在這場好像絕無希望的戰爭裡泥足深陷。福彭，你在昆
明多多保重，等到真正勝利的那天，我一定帶你再看看咱們的北
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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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宋洁，一个年轻、天真，高高兴兴的护士，沈福彭在医学院的助
手，从中门走出来。她穿一身白大褂，头上别一朵玉簪花）
宋护士：沈院长早啊。
沈福彭：早上好啊小宋，（指指玉簪花）今天这么漂亮啊。
宋护士（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上个月那个发高烧的孩子，当时
人事不省地被家里人抱来，我给打了一针退了烧。孩子今天早上来
送了一大捧野花。我看这真漂亮，就给戴上了。
沈福彭：爱美求美也是很好的品德嘛，你看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病人来了看见你心情也舒畅。
宋护士：沈院长开玩笑了。不过等打完了仗，我可得买几件新衣
服，咱们漂漂亮亮地庆祝胜利！
沈福彭：哎对了，上次说咱们医学院支援前线五十箱盘尼西林的
事，安排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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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护士：差不多了，跟老乡家里借了驴车，估计不几天就能运到蒙
自。说是要从那转一趟火车。估计半个月内总能送到了。（递纸）
这是发单，院长你看一下。
沈福彭：好啊，这样就好。伤员们一直说前线缺少抗生素，战士一
负伤就很容易感染。希望这点药品能解一解他们的燃眉之急……咱
们虽然在大后方，也总要想着为前线将士们出一份力啊。去年学生
上前线我还亲自去送呢，这是抗日救国的大好事嘛！说老实话，我
要不是身体不方便，我也想上前线打日本人去！
宋护士（笑着）：您在这教出许多好医生来，给伤员和群众们治
病，不也是在抗日嘛。还有啊沈院长，那几个护送物资上前线的学
生说，他们去了就不回来了。正好他们刚毕业，留在前线给兄弟们
治伤看病去。
沈福彭：好啊！咱们教出来的学生们都有这样的爱国热情，成了有
用之才，真是让我欣慰。
亨利（敲门声）沈医生！沈医生！
沈福彭：亨利？这么早，他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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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护士：我去开门。
亨利：沈医生，好久不见！（与沈福彭热烈拥抱）Miss 宋，你的花
真漂亮！
沈福彭：亨利！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好了吗？
亨利：好了！好了！感谢沈医生，我是来告别的，我要回国去了。
沈福彭：你要回美国了？
亨利：just vacation！我回国去休息一段时间，还会回来的。
宋护士：好好休息！（开玩笑）沈院长你别信他，咱们这这么穷，
这美国兵回去就忘了我们了！
亨利（赶忙）：不会！不会！沈医生治好了我的伤，我要感谢你
们！等我回来，我要给你们带礼物。（指着宋护士头上的花）Miss
宋，你喜欢花吗，美国有永远开不败的玫瑰！还有你，沈，你太辛
苦了，得好好补充营养才行。你需要面包和肉罐头！我给你们带点
罐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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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福彭（笑着拉住亨利的手）：谢谢你亨利，我们前线的士兵们还
在吃野菜团子，我不需要什么肉罐头……哦，我确实需要一样东
西，你能帮我带回来吗？
亨利：你尽管说！除了总统的文件夹和原子弹，其他东西只要能装
进我的行李箱，什么我都能给你带回来！
沈福彭（笑）：我不要那些东西，我想要几块熔点在 57 摄氏度的石
蜡。（亨利愣住，顿一会）我做实验需要用。
亨利：几块石蜡？沈，你就想跟我要几块石蜡？你的房顶还是铁皮
做的，除了酱油拌莴苣我没见过你们吃其他的东西，现在你只跟我
要几块石蜡？
沈福彭：这里所有的人从教授到士兵，过得都是这种苦日子，我能
跟你要多少的面包和肉罐头呢？我得继续实验，才能在大后方为国
家再尽一份力。让中国的医学往前再走一步。还有，我听说美国最
近又研发了一种治疗疟疾的特效药，你也能帮我带回来些吗？眼下
战争还在继续，能多救活一个病人，我们的胜算就大一分。我们中
国人，不能当亡国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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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眼含热泪）：沈医生，我告诉你，有你这样的人，有你们这
样的人民，这场战争你们一定会胜利。中国一定不会亡！……好
了，我得回去赶汽车了，等着我，很快我就能把你想要的东西带回
来！
（沈福彭和宋护士送亨利下台）
沈福彭（若有所思）：中国一定不会亡……（看向宋护士，笑）你
看，我们有多么好的战友啊！
（敲门声）宋护士（开门）：有人来了！
（是看门的马爷爷来找沈福彭回诊）
沈福彭（微笑着起身迎接）:马爷爷，您来啦？您觉得好点吗？
马爷爷：谢谢沈大夫！上个礼拜吃了您开的药，这几天身上就轻快
多了！
沈福彭：我就说您身体好着呢！平时多注意休息，以后干活的时候
小心些。我再给您拿点药，您回去巩固巩固。（回头向里）小宋！
你去外面药房，给马爷爷再拿点奥美拉唑！（宋护士从中门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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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侧下）
马爷爷（叹口气）：谢谢沈大夫！可我真是歇不下来啊，家里一共
两个儿子，老大志新当兵打鬼子去了——就从咱学校走的，我记得
您当时也去送他来着？——半年多没见回来个信儿。老二叫志
国……去年上城里做工，让鬼子的飞机给炸死了。留下一个娃娃没
人照顾，我除了给学校看大门，还得做零工养活他……唉，沈大
夫，您是有学问的人，您说这日本人啥时候能被赶出中国去啊？
沈福彭（难过又满怀希望，握着马爷爷的手）：快了！日本人已经
是强弩之末，中国和太平洋两个战场都没有占到便宜。前几天报上
还传来消息，日本本土又挨了美国人两颗原子弹，我估计再过一两
个月，咱们一定能胜利！
马爷爷：好啊沈大夫，你们这些教授都是有文化的人，听你们说出
来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前几天联大的朱先生开讲座，我娃娃也学
了一句诗：兵戈既未息，儿童尽东征！直到现在，这句诗还在我脑
子里转悠呢……我七十多岁的人了，那天晚上怎么就流下泪来？我
是真盼着胜利啊！等到鬼子投降那一天，我就去山上老二的坟前，
我得把这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他！
沈福彭：儿童尽东征……等到胜利了您大儿子平安归来，一定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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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上他大大的军功章！
马爷爷（神色一滞）：他？他能安全回来就好！安全回来就
好………….
宋护士（台侧和费孝通一起上）：沈院长，费孝通先生来了。
费孝通（富有活力地冲到沈福彭身边，捶了他一拳）：我跑了一圈
都找不到你，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
沈福彭：前几天马爷爷病了上我这开的药，今天人家来找我回诊。
怎么样孝通，你的书写完了吗？
费孝通：早着呢，我还在做田野调查，这云南的乡村啊真是个宝
库，这里村寨内部宗族结社的情况很切合我的社会学研究课题。老
沈你知道吗，我去老乡家里调研的时候，经常听他们提起你呢！
沈福彭：是吗！大伙说我什么？
费孝通：他们说沈大夫是个好人，不光给学校里的大教授和学生们
看病，还免费给老百姓看病呢！他们还说以前村里治不好的毛病，
找沈大夫打一针就好了，你可真是救了不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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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福彭：哪有那么神！我只是用了最基础的现代医学手段罢了。再
说了，都是治病救人罢了，哪有什么教授和百姓的区别呢？
马爷爷：费先生说得对！我们寨子里的人都念沈大夫的情呢。昨天
有个娃娃还跟我说，您救了他妈妈，等他长大一点，也要来跟着您
学医救人！
费孝通（端详马爷爷）：我看老沈这医术确实到家，你看马爷爷这
不是完全好了嘛，一点见不出有病来！你们刚刚聊什么呢？
沈福彭：马爷爷让我猜咱们什么时候胜利呢！我说啊，不出一两个
月，他大儿子肯定会戴着军功章回来见他！
费孝通（一愣，避过马爷爷）：你刚才跟爷爷提他大儿子了？
沈福彭（觉出不对来）：是啊，怎么……
费孝通（嘘）：昨天学校来了消息，马爷爷的儿子在上个月的阵亡
名单里头，他们说是因为掩护别人撤退的时候被流弹炸伤了腿，前
线没有药治不了，第二天就感染了。没几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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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爷爷（在一旁惨然笑起来）：费先生，沈先生，你们不用避着
我，昨天邮差来的时候，就把信放在我的收发室里……我都知道
了。我知道我儿子是为了掩护他的战友，我知道我的儿子是为了国
家死的，我再也看不见我的老大了……我知道他是无上的光荣！
沈福彭（拿起手里的报单）：要是这批抗生素能再早一点儿送
到……要是那个阵地上有随军医生……
（警报声，宋护士冲进来）
宋护士：院长，五华山挂了三个红球！日本人的飞机又来了！
费孝通：赶紧走，老沈，我去组织学生，你带马大爷去防空洞！
沈福彭：这帮日本人！到了穷途末路怎么变得更加疯狂！
马爷爷：咱们快走吧，日本人要炸我们，我偏不死！我得活着，我
要活着看到日本人滚出中国的那一天！
沈福彭（示意费孝通带老人走）：快，孝通，你先带着马大爷和小
宋走，我去资料室拿点东西，然后到三号洞跟你们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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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响起劈劈啪啪的枪声）
宋护士（大惊）：是枪声！日本人怎么打进昆明城来了？
费孝通：先别急（谛听片刻）这是鞭炮声！（跑到台左张望）五华
山的防空气球也撤了，到底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屏息细听，忽而背景的鞭炮声中一声大喊：日本投降
了！我们胜利了！响起庄严悲壮的 bgm，费孝通和宋护士欣喜异
常，庆祝起来，马爷爷情绪复杂，先是跟着他们一起笑，随后又捂
着脸蹲下哭了起来）
马爷爷：马志新！志新你听见吗，鬼子都投降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啊……我的儿啊……中国啊！你快富强起来吧……救救我的孩子！
（宋、费过来，扶起马爷爷）
马爷爷：沈先生，费先生，我得回去了。咱们终于胜利了，我得赶
快把这消息告诉我的两个儿子！
费孝通：小宋护士，你送送马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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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福彭（愣怔）：我学了这么多年医术，却救不了一个身边的
人……
费孝通：福彭，这不能怨你，咱们实在是没有条件啊。咱们这太穷
了……
沈福彭：太穷了！咱们的年轻人们在前线跟敌人你死我活地打仗，
后方却没有医生没有药品，凑出点抗生素来要用驴车拉！我有时候
真觉得，一个人的医术再精湛，在这样一个时代面前，他的力量还
是太弱小了！
费孝通：现在国家终于从这场战争中脱身了，我可能要跟着联大那
边搬回华北去，继续我的人类学研究。你呢福彭，你接下来有什么
打算？还留在昆明吗？
沈福彭：我在比利时的老同学前几天给我发来一封信，说一旦战争
结束就让我去青岛。他说，在那里，我能够实现我的蓝图；在那里
（看着马爷爷下场的方向），也许我能避免这样的悲剧发生。
（灯光稍暗，追光跟随沈福彭和费孝通开始他们的旅程。两人向台
后退去，并在台上画圆，沿途他们经过了一个穿着西服的外国人，
弯腰递来一张船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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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孝通（对台下）：美国杜克大学送来船票，请福彭出国任教。
沈福彭（礼貌谢绝）：我还是决定留在祖国，新中国还需要我们来
建设。
（又有一位戴礼帽的国民党，向二人递来一张去台湾的机票）
费孝通：内战结束之后，败退的国民党也向我们伸来了橄榄枝。
沈福彭（一把推开）：在目睹了抗战和内战之后，我对共产党有了
十足的信心，你们的历史就要结束，属于人民的时代马上就要到来
了，我要留在大陆，迎接新中国的诞生。（从口袋里掏出申请书，
一位穿军装的同志上台）这是我的入党申请书，我现在正式申请加
入中国共产党！（同志接过申请书下台）
（再走几步，费孝通与沈福彭握别）
费孝通：福彭，我要到英国考察两年，学习学习国际上先进的研究
成果。但我一定会回来，用我的研究为国家发展建言献策。
沈福彭：等你回来，可不要忘了到青岛去看看我们的医学院！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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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我和我的学生们一起，为你接风洗尘。（二人握别）
（送走费孝通，沈福彭身后响起了八位教授的声音）
教授们：老沈！/福彭！（双方相见，都惊喜异常）
教授甲：听说日本人和蒋介石都被赶走了，新中国发展医学需要我
们，我们就从世界各地回来了！
教授乙：一接到老沈的信，我就开始着手回国的事情了。建设祖国
是十万火急的头等大事，有了老沈这个榜样在前，我们又怎么甘心
落后呢！
沈福彭：谢谢大家了……现在咱们国家物质条件匮乏，又急缺专业
人才。大家愿意放弃在国外的优厚条件和研究环境回到祖国，真是
雪中送炭啊。
教授丙：都是比利时的老同学！说什么谢不谢的，祖国有需要，咱
们（一拍胸脯）责无旁贷！
沈福彭：咱们一块到青岛去！一起把那里变成中国的布鲁塞尔，用
咱们在欧洲学到的知识为中国培养更多的医学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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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响应，簇拥着沈福彭向前走去。背景变换成青岛医学院。灯
光渐亮，大家四散而去，在台上操作起各种仪器）
教授戊（离开群像，向着观众）：就这样，我们这群老同学在福彭
的带领下又在青岛扎下了根。到了这里后，福彭每天都像个陀螺一
样驱使着自己。我们在承担教学任务的同时，也不放松推进基础医
学的研究。福彭更是在三个月里身兼十七项工作。他看到中国没有
自己的医学教材的现状，就抓紧组织拉丁名词的医学译介工作。每
天工作到夜深人静之时，还要回宿舍为学生们准备第二天的教案。
就这样，福彭一次又一次地带领我们，克服了各种物质条件和学术
壁垒上的困难。
（幕落，侧屏显示“台北
民国三十八年”。吕幻园面对火盆，坐在
椅子上，追光，独白）
吕幻园：福彭，今年是民國三十八年，西元 1949 年。你還好嗎？我
終究還是沒能回到我的北平。日本人投降後，我們跟隨國民政府舉
家遷到了南京。我多想再聽聽四九城裡的鴿哨聲啊，還有大柵欄的
吆喝、陶然亭的夏雨、金水橋的駝鈴、西山的蟲唱、潭柘寺的鐘
聲……可現在我連大陸都回不去了。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你一面
啊……福彭，多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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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吕幻园下，开幕面光，沈福彭胸前挂牌，戴高帽子，站在台中，
红旗招展，学生列队而上，高喊口号“打倒反动学术权威！”一个
学生从人群中冲出，揪着沈福彭的领子，带领人群继续喊口号：
“打倒反动学术权威！”人群从沈福彭和领头学生的两侧穿过，下
场，像被一块巨石分开的河流）
学生（看着人群离去，赶忙）：沈老师！（帮沈摘牌摘帽）您没事
儿吧？您受伤了没有？
沈：没事儿没事儿，都能理解……你们的骨骼标本整理的怎么样
了？
学生：正在做，已经清点出一多半了。
沈：好，我先去看看，一定要把咱们的骨骼数据整理出来！（二人
下）
（登场人物的服装变成灰蓝绿。现在的场景是在青医一座小楼的天
台上，这里被用作遗骨标本的存放区域，有秩序地堆放着很多草
袋。几位老师和同学正在清点翻晒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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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响起歌声：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
快乐的歌声……几个孩子唱着童谣，蹦蹦跳跳的上场）
孩子：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徐老师：孩子们小心点，别把这些标本踩了！（示意身边的学生把
孩子带下去）
马旭（牵过领头孩子的手）：这天台太高了，不是小朋友玩的地
方。来跟哥哥走，哥哥带你们玩去好吗？（带着孩子们下场）
贺老师（对身边的学生）：咱们得抓紧时间！看这云彩，晚上说不
准要刮大风。哎你翻检的时候一定仔细点，这些标本要是混在一起
就没法用了！
刘广才：知道了贺老师，诶，要说沈老师还真是厉害，咱们医学院
缺少实验器材，弄不到实验用的人体骨骼标本，他就敢带人去挖那
荒郊野外的无主坟！
贺老师：唉，沈老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咱们医学院能有
稳定的捐献来源，哪用得着他老人家费那么大的力气。可是现在大
家都避讳谈这种事，不光咱们青岛，就是全中国也没有几个愿意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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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自己的遗体的。谁愿意死后再挨上那么多刀，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来呢？
刘广才：我刚开始学医的时候，觉得只要认真学习努力工作，就一
定能推动咱们国家医学的发展。可现在看，资源的缺乏、社会的阻
力，这些问题都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我们的研究。
徐老师：你看沈老师常说，要把医学基础教育在社会上推广开来，
用科学来消除大家的心理负担。让人民群众从根本上真正理解、支
持我们的工作，我们的研究才能顺利地进行下去。
贺老师：任重而道远啊！现在咱们还是先好好处理标本吧。（打开
一个草袋）哎呀，这袋怎么还没刷！（伏在地上处理）
马旭（从台侧牵着一个孩子上）：这群孩子太闹了！非吵着要看看
这些袋子里装的是什么，我怎么吓唬都不成，一人买了块糖才把他
们打发走。（开玩笑地向徐老师伸出手）徐老师，这钱你看能不能
从科研经费里出啊？
徐老师：去你的！这孩子是谁？怎么还跟着你？
马旭：她妈妈今天在实验室加班，说先让咱们帮忙带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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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学生手摇红旗，高喊口号而过，老师们避到一边，孩子躲到
马旭身后）
（沈福彭衣服破旧但整齐，样子劳累而虚弱。从台侧缓缓而上）
众人：沈老师来啦！
孩子：沈爷爷来啦！我今天听他们说要带沈伯伯去坐飞机，伯伯，
坐飞机好玩吗？（马旭和贺老师连忙阻止她）
沈福彭：他们逗妞妞玩呢！等囡囡长大了，陪伯伯去坐真的飞机好
不好？
孩子：沈伯伯，那些袋子里是什么啊？妞妞想看，他们不让妞妞
看，还吓唬妞妞！
马旭（连忙）：我怎么吓唬你了！你小孩子要真打开看了才吓一跳
呢！
沈福彭（微笑）：你就让孩子看看嘛，吓唬他们干什么？医学教育
本来就要从娃娃做起，况且这些骨骼标本已经清洗消毒，不会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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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疾病的。
马旭：我可不敢！这骨头她看了肯定害怕！这要真给孩子吓出个好
歹来，人家父母不得吃了我啊！
孩子：我可不怕！我胆子可大了！
沈福彭：你提前跟人家说清楚嘛！（拿起一袋蹲在孩子面前）：小
朋友，这里头装的是人的骨头，你害怕吗？你看，其实也没什么好
怕的，因为伯伯和你的身体里也长着同样的东西。大家的身体都是
用这些骨头支撑起来的。你看这块小骨头，它就在你的手腕上的这
个位置。来，伯伯带你找一下，这是
三角骨,这个地方，是豌豆骨
……
孩子（起劲地比对着手腕上和手心里的骨头）：好玩！
沈福彭：小朋友，你现在拿着的这些骨头，多少年前也是像你我一
样会说会笑的活生生的人。他们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后，还在不断地
为我们的医学发展做贡献，他们所做的是非常伟大的工作，我们要
尊重他们，就像要尊重你的老师一样。
孩子（若有所思地）：知道了……（对着手中的骨头）谢谢伯伯！
（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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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福彭（起身对大家）：你们看，只要提前给孩子做好心理建设，
他们是不会害怕的。我们临床治疗患者也是这个道理。我们只有用
专业知识提前引导，患者才会对自己的预后症状有所了解，才会充
分地信任你。这是一个医生必备的人文素质，也是医学知识普及的
必经之路。
（众人受到触动）
刘广才：对孩子们的基础医学教育居然还和临床工作有这么大的关
系，我们还是想得太少了。
沈福彭：对了，标本清点得怎么样了？
贺老师：第一轮清点已经完成了，现在统计共有骨骼标本 53 件，还
算完整的有 37 件。此外有 8 件已经缺损严重，没有什么研究价值
了。
沈福彭（叹息）：还是太少了！布鲁塞尔的医学院平均下来六个学
生可以分享一个完整标本，咱们有多少学生？恐怕六十个人也分不
到一个标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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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老师：是的，而且咱们现在做基础研究还是在用西方人提供的骨
骼数据，和中国人的自身情况存在着很大差异。要保证临床和研究
工作的精密性，也得采集更多中国人的骨骼数据资料才行。
沈福彭：采集工作还要继续进行！小刘小马，回去换上衣服，咱们
再去那些无主坟看看！
徐老师：沈老师，您身体不好，膝盖还有伤，您就别去了，我叫个
年轻老师带人去。
孩子：沈伯伯，我也要去！
沈福彭（慈爱地看着孩子）：你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一点，也学了
这些知识，再跟伯伯去好不好？（对徐老师）那些无主尸骨年头已
经很久，保存得也比较杂乱。要是没有一定的经验，很难把标本完
整地提取出来。
两老师：您还是……
沈福彭：没事（招呼学生）来！换衣服跟我走！
两学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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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暗，追光跟随着三人，贺徐两位老师带孩子下台，三人脱下
外衣，露出里面挖蛤蜊用的衣服，下面的三句台词对观众说）
刘广才：我们跟随沈老师，到那片不知是哪个时代遗留下来的无主
的坟地去，挖掘人体骨骼标本。
马旭：真是穷有穷办法！看看我们这身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
要去赶小海、挖蛤蜊呢！
沈福彭（拉着两人的手）：哈哈哈哈，咱们就要像挖蛤蜊一样，把
国家需要的中国人的骨骼数据从这些沉默的坟墓里挖出来！（三人
亮相，走场，舞台前端亮起，两个合唱台面对观众倒八字摆放，上
面盖一块木板，这就是坟头。两个学生从两侧登上合唱台，合力把
木板推下高台，沈福彭跟在后面，二人把他搀扶上来）
马旭（双手合十念念有词）：有怪莫怪有怪莫怪，您多担待您多担
待，有什么冒犯之处的可千万别来找我……
刘广才（拍他一下）：别整这些没有用的！让你尊重遗体，又不是
让你迷信！老师，我先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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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福彭（阻止他）：我先下去吧！这些标本手腕和脚腕的骨头太小
了，一不小心很容易弄乱，我先去把那几块骨头收集起来。（场右
打来一束手电筒光，是巡夜的来了）
巡夜：谁在那？干什么的？给我出来！再不出来我放狗了！
刘广才：大叔，我们是青岛医学院的，学校现在缺少人体标本，老
师带我们来挖一些。
巡夜：你们这是盗墓！偷坟掘墓丧不丧良心啊？你开了他们的棺
材，让死人都不得安生，你们这是伤天害理！
马旭：不不不大叔，我们是为了做实验研究……
巡夜：研究？研究就能随便挖别人坟头啦？你怎么不挖你自家的
呢？知不知道死者为大？中国人就讲究个入土为安，你们这样要遭
报应的！
马旭：哎不是，你……
沈福彭：同志，我是他们的老师，这片坟地是当初殖民时期留下的
无主坟，最近城市建设要占用这块地，我们学校是向政府打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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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开了介绍信，来进行合法挖掘的。我们真的不是盗墓贼，而是
需要这些遗体的骨骼数据，来做医学研究的。现在咱新中国医学水
平还很落后，医疗资源也很稀缺。有了这些人体标本来做研究，就
能培养出更多的大夫来治病救人，还希望您能理解。
巡夜：那……那你说你有介绍信，那你们把介绍信拿出来！空口无
凭，我没法相信你们。
马旭（一拍刘广才）：广才，快把介绍信拿出来吧！
刘广才：不是让你拿着的吗？
巡夜（看出他们的窘迫）：行了！别装模作样了，这老头说这么一
堆场面话，差点就把我骗了。走走走！跟我派出所解决去！（上前
拉人）
（俩学生正在推搡，巡夜已经抓住沈福彭，马旭赶忙去拉架，刘广
才仿佛想起了什么，跑下了场）
沈福彭：老乡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医学院的老师……
巡夜：上派出所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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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旭：别别别，大叔你听我说……
巡夜：有什么话跟警察说去吧！一群小偷半夜三更来挖坟，还冒充
什么老师学生。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了！
马旭（回头）：广才……刘广才到哪去了！
（一个声音从远而近：沈老师！沈老师！几人停下拉扯，循声望
去）
刘广才（从台左跑上）：沈老师！介绍信，介绍信落在咱们小推车
上了！
沈福彭（接过信）：同志你看，我们真没骗你，你的工作我们也很
理解，但是我们真不是盗墓贼，我们要把这些遗体用作学院的研
究，从他们身上学到新的知识，才能更好地给咱们活着的人治病
啊。这些死者为咱们的医学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我们会永远尊
敬，并且记住他们，你说对不对？
巡夜（接过介绍信读一会，迟疑）：你们真的是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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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是。
巡夜：你们……真是为了救人？
沈福彭：我以青岛医学院的名义发誓。
巡夜（踌躇了一会）：俺还是不太懂……但是……赶紧干，别让人
看见。天快要亮了。（转身离去）
沈福彭（长久注视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管是研究还是医学教育，
咱们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先扶我下去吧。
马旭：老师，我先下去吧！我扶着您。（马旭下）
（沈福彭扶着马旭下到八字形的内部，两个学生一把把接过老师递
上来的东西）
沈福彭：我先把小的骨头清点一下……（一袋袋往上递，刘广才接
住）这是最后一袋了，你们收拾好了，就拉我上去吧。（艰难攀
爬，难以上去）
刘广才：老师你拉着我的手，我把你拽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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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福彭扶着马旭，还是难以攀上高坡）
马旭：老师你踩着我的膝盖试试！
（二人合力把沈福彭推上高台，沈又转身把两人拉上来。三人都消
耗了很大的体力，靠坐在台阶上休息，一会又笑起来）
马旭：有了这些，咱们就可以接着测量统计，以后就再也不用外国
人的骨骼数据了！
刘广才：咱们的同学也就有足够的标本来搞实践研究了！
沈福彭（微笑着）：这些还远远不够！我想，等我去世之后，也可
以把遗体捐献出来供你们解剖使用！我的身体情况特殊，有好多地
方都病变了，我觉得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嘛！
二人：沈老师你别开玩笑了，哪有这时候就说这个的！
沈福彭：我这可不是开玩笑！跟你们说啊，我从比利时回来的时候
就想，我要是一辈子当一个医生，能救活的人毕竟有限；可我如果
教出更多的学生来，那他们不就能做出更大的贡献了？所以，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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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一直有个蓝图：我要在中国建像布鲁塞尔那样的医学院！我要让
更多的中国学生，都能接受像在布鲁塞尔一样的医学教育！我本来
以为，只要有了先进的实验室和精密的设备，这个愿望就可以算是
实现了。可来到青岛我发现，这个蓝图上缺少的并不仅仅是高楼大
厦，我们还得要广泛地推进医学基础教育，还需要更多像你们这样
优秀的学生！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区区一具身体，自然是可以奉
献出来的。
马旭：我们一定不辜负老师的期望！
沈福彭：好孩子！我的身体是很差了，刚才从里面爬出来的时候，
你们是给我当人梯，让我踩着你们的膝盖和肩膀。可以后在医学研
究领域，我希望能成为你们的阶梯！希望你们都能踩着我的肩膀—
—甚至是踩着我的脑袋，做出比我更进一步的成果来！到那个时
候，我这医学院才算是没白建，我这老师也算是没白当！
刘广才：老师，我们一定利用好您为我们打下的基础，为祖国的医
学发展尽自己的一份力！
（三人兴高采烈，突然响起风声）
沈福彭：好大的风！也不知道咱们的标本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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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广才：老师，咱们赶快回去看看吧！（三人下场，响起童谣声）
童谣：说大风，好大的风。十个人见了，九个人惊，刮散了满天
星，刮平了地上坑，刮化了坑里冰，刮倒了冰上松，刮飞了松上
鹰，刮走了一老僧，刮呀刮呀刮不住，直刮得世界一扫空！
与童谣同时：反动学术权威！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全都给我扔了！
——是！
（场务上台，把台上的草袋子扔得到处都是，并撤下坟头）
（灯光亮起，风声渐弱，露出刚刚的天台，本来摆放好的草袋被刮
得到处都是，学生搀扶着沈福彭，在场上缓缓行走，难以置信地看
着这一切，突然，沈福彭放声大哭。同时背景出现一片刺目的、波
动的红色）
两个学生：沈老师！
沈福彭（沉痛而疲惫）：我的……我的标本……我的研究……咱们
的数据……咱们的医学院……
（沈福彭低着头，两位学生茫然地看着高而远的地方。三人沉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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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老师和同学们从两侧登台，汇聚到沈福彭周围，关切地看着
他，风声渐渐小下去）
学生甲：没关系的沈老师，等风过去，我们跟您一起把这些标本整
理好。
徐老师：沈老师，下次我带人去挖标本，您放心，我干了这么多年
解剖，我有经验！
贺老师：沈老师，大风会过去的，咱们现在的这些困难也都会过去
的。
群声：对啊沈老师！沈老师！
学生乙（激昂地）：大家听！风声小了，黎明快要来了。咱们一起
帮沈老师把这些标本重新整理好！（应和声）
（背景的红色如大幕一般被揭开，露出一座大楼平地而起的过程剪
影。舞台上的人群在这剪影中四散工作，把草袋子一个个放到原先
的地方去。）
沈福彭（怔怔地看着大家工作和后面的剪影）：对……我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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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学生还等着我去教，还有无数的工作等着我去做……我的蓝图还
没有完成，（大声）我要和大家一起，重新建设咱们的医学院！
（投身到工作中，在昂扬的音乐声中黑幕）
（幕落，昂扬音乐声渐渐转换为英文播报，一个收音机调台的音
效，切换至武家坡选段“少年子弟江湖老”。侧屏显示“美国
圣迭
戈
公元 1981 年”。吕幻园坐轮椅，西装背心，腿上医学课本，被
孙子推着登场，另一侧上一中年男性）
吕幻园：上次你跟我要的书，给你带来了。国内是什么朋友啊？惦
记我这医学课本。
中年男：是我一个亲戚，在国内做医学教授，他想看看。
吕幻园：……哦，你拿去吧……哎，你先等等（叫回中年男人来，
把书里夹着的一封信收回来）
中年男：这是……？
吕幻园（笑）：给一个老朋友写的信，多少年没有音信，他也收不
着了，写着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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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那您坐着，我先走了，吕先生。
（幻园坐在台上，看着信，俄而双眼微闭，似乎在养神，背景的京
剧始终不停，信从手中滑落，幻园似乎没有发现）
孙子：爷爷，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吕幻园（
迟钝地 睁开眼）：回去吧……回去吧……
（孙子搀扶起幻园，顺手团起地上的信揣到兜里，提起椅子和收音
机，二人下场）
第 51 页，共 68 页
第四幕
（时间来到七八十年代，在沈福彭等人的带领下，青岛医学院已成
规模。这天沈福彭在家里，似乎等着什么消息。舞台的背景按照他
的居家装饰，有一个中门，里面藏着的是他的卧室，外面的客厅里
几张桌椅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台录音机。大幕拉开，沈福彭从中门
踱出。他一会看看手表，一会拿起桌上的报纸瞧瞧，样子有点心神
不宁。窦欣遥和沈青，他的妻子和女儿，从里屋出来，沈青手上拿
着一件白色羊毛外套）
沈青：爸爸！您看表姐送我这件衣服好看吗？
沈福彭（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好看。
窦欣遥：你都不仔细看一眼！，人家当爸爸的都知道给女儿买两件
衣服，哪有像你似的光知道给闺女买书。
沈福彭：沈青衣服不是够穿的嘛，你和你表姐穿不了的衣服都是她
的，还要买那么多干什么。沈青，爸爸之前怎么跟你说的？一切物
质层面的追求……-
沈青：都不足以成为追求！值得追求的只有高尚的精神。您都说了
第 52 页，共 68 页
多少遍了。我早就记住了！我不就这么一说嘛，这么多年咱们家啥
时候为穿衣吃饭的事吵过嘴啊。
沈福彭：这就对啦！（门口传来自行车铃声和邮差的喊声：有沈老
师家的信！）
沈青：您俩坐会，我去取一下。
（沈青从台侧下，沈福彭在台上漫步到录音机边，按下按钮，音乐
声响起）
沈青（拿着包裹返回台上）：您一天天地老听这个！可总也听不
腻！
窦欣遥：这是意大利人维瓦尔第的《四季-春》，你爸爸从年轻那会
就听，一直听到现在。
沈福彭：真是怎么听也听不腻。这首曲子是告诉我们，春天来了，
崭新的时间开始了！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那么充满活力……
（笑）我的春天可是早就过去喽！
沈青：可别这么说！您可年轻着呢，前几天您不还重新交了入党申
第 53 页，共 68 页
请吗？我看您工作的劲头啊二十岁的小伙子都比不上，还能再为国
家工作二十年！
沈福彭：还有太多工作等着我去做呢！你们年轻人的时间还很充
裕，会做出比我们这代人更大的贡献的。但是不要浪费时间，虚度
光阴！
窦欣遥（刚才一直在拆包裹）：老沈你看，这好像是上次你让他大
姨夫帮忙寄的美国的中学课本。
沈福彭（接过细看）：沈青！你快看！美国高中生物学的 DNA 分子
双螺旋结构！他们的眼睛已经看到什么程度了！咱们的技术水平应
当尽快赶上去啊！
沈青：您别激动！有你们这代人打下的好底子，培养出这么一批年
轻人来，赶上他们也是早晚的事！
不就是美国嘛，咱们有什么好怕
的
！
（敲门声响起，舒南推门而入）
舒南：老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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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福彭（三人起身迎接）：老舒！你这个大物理学家今天怎么有空
到我这来啊？
舒南：好长时间没见了，来看看你。你和窦小姐身体还好吗？小青
这件衣服很时髦嘛！（咳嗽）
沈福彭：你这老慢支多少年了也不见好，现在还抽烟吗？
沈青：我去给束伯伯倒点水去！
窦欣遥（笑）：老沈你陪老舒坐着，我屋里还煲着汤呢。老舒一会
在这吃饭啊（从台侧下）。
舒南：多少年的习惯了，哪那么容易就戒掉了呢。这一上岁数更不
行了，有时候晚上睡觉喘气都费劲。
沈福彭：你是需要休息休息了！你这一辈子也太操劳了，经历了那
么多事情，也应该休养一阵子了。
舒南：我也正有这个意思呢！我打算退休了，把机会让给新一代年
轻人嘛（嗯），他们也得到岗位上多锻炼锻炼。（嗯）我也休息休
息，把身体养养好，也好看着咱们国家一天天强大起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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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福彭：是好事，休息休息……你今天来找我就是说这个的？
舒南（沉吟）：倒也不是……我是想退休的嘛，可海洋研究所那边
想聘我当研究员，前几天派人来问我的意见，我还没有决定好。
沈福彭（笑）：老舒啊老舒，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是闲不住！我问
你，要是不叫你干这个研究员，你心里可能放得下？
舒南：说实话，64 年，我听说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的时候，我在家里
嚎啕大哭。心里难受啊，国家这么重要的项目，我却有力不能出，
有志不能酬！我这么一颗大脑，这么一颗给爱因斯坦当过助教的大
脑哇！你说都是科学家，我怎么就没能给国家出一份力呢？
沈福彭：你瞧瞧，现在这不是机会来了？海洋所的同志们正需要你
的帮助呢，我现在要是劝你退休，那是害了你这颗为国家做贡献的
心哪！
舒南：可是我也有顾虑……我实在是上年纪了，而且……我也实在
不想再遭受那样的打击了……
沈福彭：你看看这是什么话！虽然你已经七十多岁了，但我看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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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脑子还是蛮清楚的嘛，跟二十来岁年轻人差不多！……风波已
经过去了，再也不会有那样的错误了！而且这么多年我也看出来
了，共产党是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党。只有在党的领导下开展工作，
才能最好地为咱们人民谋幸福！不瞒你说老舒，我都这把年纪了，
也交了入党申请书，积极地向组织靠拢呢！再说了，国家正需要你
这一肚子学问呢！现在不施展施展，难不成要带到下辈子去吗？别
犹豫了老舒，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歇着，海洋所可就这一次！
舒南（笑）：你说得……我这心里真痛快！感觉好像当初年轻那股
劲头又回来了。科学事业让咱们又年轻了！
沈福彭：咱们两个老头子辛苦了一辈子，现在也算给孩子们发挥最
后的余热了！老舒你还记得吗，我心里一直有那一个蓝图，就是在
中国建成像欧美一样水平的医学院，培养出一大群医学生来，让咱
们的人民都健健康康的！这个蓝图我从欧洲一路带到青岛来，现在
就快要实现了，只是还有最后的收尾工作等着我去完成，现在我和
你一样，不能够也不想休息啊！
舒南：你说的对老沈，咱们做的这些工作都是有意义的，虽然咱们
领域不同，但都是为了这个国家的科学进步在尽自己的一份力，也
算是殊途同归了！等我回去再想想，过两天就给海洋所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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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当初爸爸来医学院当院长，选择留在解剖岗位上的时候我还
不理解，觉得一天到晚就是跟遗体打交道，哪有临床医生治病救人
有价值。可是这些年来爸爸坚守这个岗位，却又为基础医学做出了
这么大的贡献！真羡慕您二位有这么坚定的目标，我们年轻人有时
候就不知道自己学习工作是为了什么。好像总是为了一些别人设定
好的目标去稀里糊涂地奋斗，当时像打了鸡血似的，觉得很充实，
事情过去又感到空虚。真是让人迷茫！
舒南：小青的这个问题我和我的学生也讨论过，我的想法是，首
先，只有真正对社会人民有益的奋斗才会让人感到真正的充实。你
们年轻人有想法，有干劲，但同时也很容易迷茫、找不到前进的方
向。
沈福彭：还记得爸爸之前跟你说过，不要被外界的一些声音牵着鼻
子走，应该遵循内心的想法。不要盲目跟随那些“你应该”，而要
坚持属于你自己的“我应该”。只有坚定地理解自己的努力到底是
为了什么，才能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问心无愧地走下去。
沈青：我明白了，就像束伯伯为了推动物理学发展，爸爸您为了振
兴国家医学一样，我们年轻人也应该找到真正对人民有益的奋斗目
标。不管这个目标是大是小，只要尽自己一份力，就能实现自己人
生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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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福彭：还有啊，我们现在也上了年纪，一些想法和创新性的东西
可能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但是我期望你们能踩在我们的肩膀上，做
出一番崭新的事业！
舒南（笑）：可别被我们这群老家伙稀里糊涂地给绑在老路上！
（沈青答应着，又响起敲门声）
沈青：您坐着，我去开门。
（沈青把沈福彭的学生小谢迎进来，小谢有一些畏缩和迟疑）
沈青：呀，谢老师来了，欢迎欢迎，爸爸这两天总念叨你呢。
沈福彭：小谢啊，你过来（对舒南）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这几
年来最得意的学生小谢（束教授好）这位是我的朋友，物理学家舒
南教授。（对舒南）将来我退休之后，很多工作可能就要让他来接
手了！
舒南：教育出这么多青年才俊，你的工作也是后继有人喽！小谢
啊，老沈总跟我念叨，说这解剖学是基础医学的基础，好好干！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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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沈的班，做出更大的成果来！
（小谢坐下接过沈青递来的水，欲言又止，但还是一语不发，沈福
彭也坐着一语不发，舒南夹在中间有点尴尬）
舒南：时间不早了，我正好回去琢磨琢磨怎么给海洋所回信。小
谢，陪你沈老师坐吧。
沈福彭：好……沈青，送送束伯伯！（沈青送舒南下场）
窦欣遥（从下侧上）：老舒怎么走了？哎，小谢来啦？晚上别回去
了，家里炖了排骨汤。
小谢：哎……谢谢师母。
窦欣遥：怎么了小谢，平时你多活跃啊，今天怎么成闷葫芦了？
沈福彭：啊，那个，欣遥啊，小谢应该有事要跟我说，你要不……
窦欣遥：那行你们聊着，我回去盯着点汤。（下）
沈福彭（慢慢开口）：小谢，你爱人工作的事解决了吗？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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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难可以跟我说。
小谢：谢谢老师……院里安排她做了助教，生活比过去好一些了。
沈福彭：好……好，你今天找我来是什么事？我看你有点心事啊。
小谢：老师……我今天来是向您申请工作调动，我想从咱们解剖教
研室调到临床去……学生对不起您的栽培，我知道您想让我留在解
剖继承您的事业，但我还是想到临床一线去，我觉得在那里，我能
发挥更大的作用。
沈福彭：你……不留在解剖了？
小谢：老师，我学医时最初的理想，就是成为一个拿手术刀的临床
医生，（缓缓起立，边起边说）每天奋战在治病救人的一线，那样
的生活才让我感到发自内心的充实。每当我把病人从死亡线上拉回
来，心里就有说不出来的高兴和满足。那里有我真正期待着的挑战
啊！我明白解剖和临床工作只是针对的领域有所不同，本质上都是
一样的高尚。但是我每天看着那些医生们做完手术后脸上疲倦又欣
慰的笑容，我也想像他们那样救回活生生的人啊！
沈福彭：我知道……我明白，但是基础医学还需要推进，解剖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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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也得有人继承……你头脑聪明手又巧，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啊……
小谢：我……我自知十分对不起老师您多年来的培养，但我这半个
多月来一直在想，如果我违背自己的初心，一直和您在解剖科工
作，我的心里始终是放不下临床的。那样我不能甘心啊沈老师，我
可能永远没法让自己释怀。而且那也是对您，对解剖工作的不尊
重。
（沈福彭背对小谢，沉默不语）
小谢：而且，我爱人也……
沈青（从下处上）：爸爸！束伯伯在门口跟我聊了半天呢，他觉得
您今天有句话说得真好：，“只有理解自己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
么，才能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问心无愧地走下去。”（察觉到两人
脸色的沉重）哎，你们怎么了？
沈福彭（转身对小谢）：好了，孩子，你的想法我明白。你也容我
再想想。你先回去吧。
小谢：那我先走了，老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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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福彭：等等！（小谢回头）不管最终你去哪，你都是我这些年来
最好的学生。
窦欣遥（从另侧上）：老沈，到吃药的时间了，你身体不好，这可
不能耽搁。小谢怎么也走了？（二人扶沈福彭坐下）你别生气，我
刚刚在厨房都听见了。你就放他走吧，人家小谢也是好孩子，他有
自己的追求和难处，不是咱们能强求的。再说了，你不还有别的好
学生嘛，工作总还是能传下去的。
沈福彭（怅然）：我不生他的气……我想明白了，人各有志，我也
不能用我的道德去绑架他啊……（突然）沈青，把昨天教研室送来
的资料给我拿过来，我自己的工作还没做完呢。（起身向后面的书
桌走去）
窦欣遥：你吃完饭再干活嘛！这么着急干什么。
沈福彭：我不能老想着把工作留给接班人来干，还有很多数据没有
处理，我教研室交上来的很多论文我还没有看……我的时间是很紧
迫了！
（沈青和窦欣遥对视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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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留沈福彭一人在书桌后面办公，用灯光将场上的影子旋转一
圈，表示时间的流逝，背景窗外的爬山虎伸到了窗子里，沈青把桌
上的红叶插瓶搬走，换上了迎春花，时间在一天天的过去了。有时
候会有学院的老师抱着讲义来请教问题，两人就在桌边讨论一番，
沈福彭再目送老师鞠躬离开）
（过场结束，景物不再变化，沈福彭从桌上站起，伸了个懒腰）
沈青：您今天又干到这么晚！这么大年纪了，您得早点休息！
沈福彭：学校里事情太多，我得抓紧时间做。今天带新老师，看了
几篇论文，明天还得去听他们教研报告。
沈青：工作是做不完的！我看您呐还是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都来
得及做。我给您倒杯水去。（转身出去）
沈福彭（自己一个人在房中，忽然扶着床头按着胸口，仿佛在忍受
一阵病痛）：明天怕是又不能去教研室了。沈青！你把收音机给我
拿进来，我录一下明天要给老师们交代的内容。
（沈青把收音机抱到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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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福彭开始录音：各位老师们，我们今天首先要讨论一下……（关
掉收音机）沈青你再帮我拿床棉被来，我觉得有点冷。
（沈青出门，场上灯灭，寂然无声。不久响起沈青抱着棉被上场的
声音）
沈青：爸？爸？爸！
（长久的黑幕，淡淡的《送别》的音乐响起。场务穿素衣上场搭建
灵堂，灯光亮起，先是窸簌说话声，继而录音机开启声，画外音朗
诵《沈福彭遗嘱》）
我深知自己在世的日子不会长久了,为党和人民,为祖国所能尽的力
也终究有限了,纵然时时这样激励自己勉力而为,仍每每感到力不从
心。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做到鞠躬尽瘁,死后亦能死而不已。我已
与家人商定将遗体奉献给我亲手一点一滴创建起来的教研组。关于
我的遗体的病解重点早已写好,希望同志们能认真总结一下这具难得
的、资料具全的标本,从我这个多病的躯体上再获得一点资料,以供
研讨,如能做成标本、串成骨架我便能在我所倾心的岗位上继续站岗
了;我希望看到在这个岗位上工作的人们将更加热爱这项工作,能看
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局面,看到这个集体的同志们更加团结一致,
充分发挥个人专长,把先进集体的传统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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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黑幕，再亮起时，时间来到了 2021 年。一位青岛大学的老师
带着学生们来参观沈福彭教授的遗骨）
老师：同学们，刚才我们听到的就是沈福彭教授一生的故事。从
1956 年到今天，沈教授和他理想中的医学院为国家培养出了一批又
一批的杰出人才。他用全部生命书写着一位医学工作者的无悔之
歌。
请看，这就是沈福彭教授的遗骨，他是青岛医学院的开创者之一，
也开启了青岛乃至中国遗体捐献的先河。他生前全心投入医学教育
和解剖工作，去世后，遗骨也按照他的遗愿被安置在这里，日日看
着他的岗位，看着他的后继者们。
同学们，沈教授的故事讲完了，他毕生的愿望正是在我们身上得到
了实现。而作为青岛大学的医学生、沈教授的后继者们，将来一定
会有着更棘手的难关等着你们去攻克，有更艰险的高峰等着你们去
攀登，有更未知的苦难等着你们去拯救。这正是沈教授那一代人的
期望，更是我们新一代医学生的责任。现在，就在沈教授的见证之
下，让我们举起右拳，共同宣誓：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当我步入神圣医学学府的时刻，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医学，热爱祖国，忠于人民，恪守医德，尊师守纪，刻
苦钻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发展。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
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
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黑幕，背景音乐起，小提琴独奏国际歌，独奏四个乐句，交响乐
起，演员在交响乐中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