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一
中国海洋大学
待樱落,等人归
樱花落下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我该用怎样的速度,才能与你相遇。
——题记
冬尽风暖,樱花正灿。叶黎行走在故乡的街头,道路两旁的樱花开得正好,白得纯粹,粉得明艳 ,一朵朵、一树树的樱花海,她已经多少年没有见过了。她伸手轻轻接一朵盈盈宛宛悠落的樱花,思绪随落花翻飞,又回到了那个记忆里的时间。
那一年,叶黎六岁,大大圆圆的眼睛和长而翘的睫毛透露着她无疑是个美人胚子,可是那灵动的眼神确已经透出一丝顽劣。春日里,樱花盛开的极美,像春日的精灵,粉得娇嫩,白得素雅,流连翩飞处,皆是一片春意阑珊。叶黎就是在这样的春日里第一次遇见江淮的。他是她的新邻居,隔壁的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樱花树,那樱花的浅粉色枝条甚至一簇簇地从院子上空伸展过来,看得叶黎心痒痒。她灵活地踩着墙根爬到了樱花树枝上,向下一瞧,她看见一个矮矮的男孩子,正愣愣地望着她出神。叶黎永远不会知道,她给江淮的第一印象是多么惊艳。这个女孩子,就那么坐在樱花树上,粉色的花从簇拥着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她,小脸也是粉嫩的,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这分明就是妈妈讲的故事里的小仙女。他一时竟看愣了神。直到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女孩子竟在一簇一簇地撕扯樱花瓣,顽劣的表情好像要把整棵树连根拔起,他“哇”地哭出了声。什么小仙女?这就是个小恶魔!叶黎懵懵地坐在树枝上,什么嘛?这个爱哭鬼!
那一年,叶黎八岁,她上了小学一年级。哦,不仅是她,还有隔壁的爱哭鬼江淮,那个家伙比自己大了三个月,可是个子还没有她高呢。爱哭鬼不会爬树,不会去小河边抓螃蟹,总是乖乖的,柔柔弱弱的,上一次教他蹲在树后面吓唬邻居的小朋友他也不去,每次被她强硬的态度欺负时,他总是哭着喊:“叶黎,你真是个小恶魔!”每当听到他这样说,叶黎只会瞪起大大的眼睛凶凶地看着他。尤其是当江淮家的樱花树重新粉红挂满的时候,芸芸氤氲,芬菲烂漫,叶黎想靠近闻一闻,可是爱哭鬼连让她靠近都不许,她恼得直撅嘴,她想:我只是想闻一闻嘛。
那一年,叶黎十三岁。她留着短短的头发,大而明亮的眼睛,一笑起来,嘴角带着两个甜甜的梨涡,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却是班里最令人头疼的学生。“叶黎!再说话我就把你名字记到黑板上去!”那个以前跟在他后面的男孩子留着偏长的刘海,骨节分明的手轻扣着黑板。此时的江淮已经是班级的班长了,她不敢再欺负他了,他现在比叶黎高了,力气也比叶黎大,打架时也可以轻轻松松将叶黎的双手制服得不能动弹,叶黎生气地鼓着嘴,小眉毛皱在一起:“江淮!”确是再也挣脱不开。他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一抹笑意隐没在了嘴角:“叶黎,老实点。”
那一年,叶黎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传说,樱花盛开的时候,女孩子将樱花夹在信纸里送给一个男孩子,那么信纸上的愿望都会实现。她已经观察到周围的女孩子在收集樱花了,在信纸上写下隽秀的字迹,从她们的羞涩而又甜蜜的眼神中,她猜到了那个藏在她们心里的人。放学回家的路上,叶黎看着江淮手里一摞厚厚的信件,努努嘴,快步走到了他前面,身后的男孩子含着笑意的声音从耳边扫过:“叶黎,你怎么啦?”她暗暗生着气,猛地一转身,身后紧跟的男孩子有些站不稳,她的额头险些撞在他的鼻尖,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正轻轻浮在她的额头上,暖暖的,仿佛春日的一股暖风。她默默地退开两步,脸边却已不自然地泛起红晕,嘴上确还不饶人地逞强:“就是觉得给你写信的小姑娘们眼神不太好,你也就是长得稍微好看了一点嘛,而且他们都被你温柔的外表欺骗了,你……”“哦?你也觉得我好看?”江淮凑近了几分,平视着叶黎的眼睛,平日里平静而温柔的眼神此刻添了几分热烈,偏偏生出一种魅惑的感觉。“还,还行吧……”小声嘟囔了一句,叶黎第一次落荒而逃。 阳光就那么倾洒在少年开朗的笑脸上。
那一年,叶黎十七岁,学业越来越紧张,她一向学习偷懒,此时却也着急起来。江淮主动承担了帮她补习功课的任务,在许多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夜晚,江淮坐在她旁边,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严厉。“叶黎,赶快做题!”她撑着脸苦苦思考,余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对面少年的侧脸上,黄昏的光晕打在他锋利的眉宇、笔挺的鼻子、薄薄的唇上。少年的轮廓仿佛镀了一层金边,叶黎莫名有了一种心安的感觉。“做完题出去看樱花,我得看着你,省了你再搞破坏。”“那是因为我当时年纪小,谁用你看着啊?”叶黎和江淮斗着嘴,混沌的脑子逐渐清晰,拨乱的思绪逐渐回归原轨,她跟随着少年的笔触奋笔疾书。窗外樱花初绽,春风沉醉。
那一年,叶黎十九岁。马上就要迎来高考了,空气中都浮动着一股紧张感。可是在那个开满樱花的春天,江淮告诉她,他要去当兵。她不明白为什么学习成绩这么优秀的他会选择当兵的这条路,她说:“你可以报考军校呀。”“真正的男人都是在当兵中磨练出来的,考军校不算真正的军人。”江淮一向有主见,叶黎尊重而支持他的决定,却也有一点点不舍。江淮要去驻守北方的边陲,去那个冬天严寒的城市,她知道,那个城市的春季也没有樱花,只有四季不变的松柏,而他要去那里呆许多年。临行前的夜晚,在远处遥望着那个即将登车的少年,人群熙攘嘈杂,她听得见人们的催促,可是那少年固执地望着远方,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他曾经说:“你不来,我不走。”她哭了,跌跌撞撞地奔向站台,却被熙攘的人群挡住了,人头攒动,一片喧哗。她看不见他了。“叶黎,你要等我回来!你一定要等我回来!”那是她在嘈杂中听见的最后呼喊。然后耳边充斥着她只有绿皮的火车汽轮的轰鸣。
远处樱花花瓣纷飞肆散,空剩一地破碎的余红。 思绪翻飞,她终于从回忆里惊醒。当兵条件艰苦,通讯不便,她很少再能收到他的消息,听说他剃了板寸,听说他在那个严寒的城市里做了军官。后来他父母搬家了,搬到了他驻守的北方。她也搬家了,父母搬到了她上学工作的城市。从此他们就断了联系。此去经年,已是六个春秋。她很少再回到那个西南小城,见一见那漫天遍野的樱花。有时候情到深处,她会念起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他也会想念樱花吗?想念这个西南的小城吗?或者……想念她?
这一次,由于工作出差,她再一次回到了这里,回到这个有着满天落樱,浅浅匀红,冉冉春青的小城。当年樱花树上调皮捣蛋的短发小丫头,如今眼角多了一分温柔婉约,已是长发披肩的模样。她情难自禁地走到了这个熟悉的街角,再前面就是江淮的家,她想去看看那棵樱花树,记忆里,那棵樱花树的花枝总是那么繁茂,灿烂的阳光会从花缝中穿透,旋转斑驳地落在地面上。樱花树下,会有个俊朗的男孩将自行车骑得飞快,在风将他过分宽大的校服吹得兜起来,他还会露出明朗的笑容,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叶黎——叶黎——” 叶黎闭上眼睛,使劲将自己脑海中的声音抹掉,可那声音好像就在不远的前方,低低沉沉,一声一声地叫着她。
“叶黎——”她终于睁开眼,阳光顷洒在那棵樱花树下,落下斑驳的光晕,照着树下的那个身影。她努力想看清那个身影,却颤抖着怎么也看不清。阳光好像明媚得刺眼,不然怎么会出现了幻觉呢?一阵春风拂过,她望着前面那个理着板寸的身影伴着春风徐来,载着一树花色。而她只是怔怔地望着,一动不敢动,一如初遇时他望见她的模样。她看见他伸出结实的胳膊揽住她,呼吸打着颤重重地拂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她听见他的声音响在耳边。
“叶黎,我终于等到你了——”
樱花瓣香,浅落心上, 蓝天湛湛,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