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千惠

青岛理工大学

很多年后，我们终不想再成为孙悟空

那时候，几乎毫无例外，被《西游记》征服的小孩子们举着从各地搜罗出来的棍棒，纷纷宣称自己是孙悟空。没有人想当唐僧，他没有外在的个人技能，不会飞，打不死妖怪，懦弱，啰嗦。没有人想当猪八戒，在孩子们角色扮演的游戏里，当猪八戒是一种惩罚，一种无奈的讨好。至于沙和尚，大家都不讨厌他，因为他是生活中注定要存在的配角。但那个时候，没有人想过自己会成为配角，没有人想过，自己未来居然不是一个叱咤风云、强大可靠、呼风唤雨的人。

每个人都想当孙悟空。

仔细分析小孩子和成年人眼中的《西游记》，会发现一些有趣的区别，在这些区别背后，是已经完全变了的我们。

孙悟空是很多女孩子从小认定的意中人。但长大以后，人们开始说，猪八戒是最好的男朋友。知乎里关于西游记角色做男朋友的讨论一度非常热烈。通过浏览众多网友的看法，我发现，唐僧也变成了抢手的选择，就连沙和尚，也因为可靠这一个优点，变成了人们的首选。

我一直觉着，周星驰的《大话西游》是人们对童年的“孙悟空崇拜”的一次集体追忆，只有在观看这部影片时，人们才少有地重新记起了自己曾经想成为想嫁给的那个孙悟空的样子：武功盖世的意中人、从坏人手里保护自己的英雄。但《大话西游》里的齐天大圣，也已按照成年人的法则，补全了孙悟空所不具备的东西：深情和可依赖。他并非浪子，只是装成了浪子的样子，他的不靠谱、他的任性和他的自我，都被用“去西天取经”这个大话题给弥补和拯救了。但孙悟空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不看重爱情，他是一个追求自由和个人成就、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天性、但被禁锢束缚着承担责任的猴子。成年人自动弥补了他的缺陷，按照成年世界的规范改造了他。于是女人重新爱上他，男人重新希望成为他。人们都忘记了，自己小时候最想成为的那个孙悟空，正 不在乎爱、不在乎成年规则、只希望实现个人野心的自由主义英雄。

人们最后杀死了那个孙悟空。

很多年后，我们终究都没有变成孙悟空，我们也最终不想再成为孙悟空。相反，如果翻看已经长大成人的人们如何追求幸福生活，孙悟空变成了我们告诫自己不要成为的那种人。

孙悟空从不体恤女孩，他总是扔掉皮囊，一眼看透本质，而看透本质之后，世界上就没有什么可爱的东西了。《西游记》里出现的女人，无论是妖怪还是女儿国国王，只要阻碍了他前进的方向，他都一概厌恶，毫无耐心。但我们告诉自己要温柔，为了追求而追求，为了前进而前进。孙悟空能力卓越却没有合作精神，而我们变成了重视合作、压抑个性的人。我们不再舞弄棍棒，知道了讨好，知道了妥协，知道了比个人冲杀更重要的事。

 我们让自己相信，自己并不是英雄。小时候的英雄主义、幼稚的幻想早就抛到了脑后，但我们始终记得那些东西——那些最初的、提醒我们美好时光的东西。

你意识到了吗？我们最终都不想再成为孙悟空，一个人长大的过程，是成为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的过程。我们变成了猪八戒，懂得了处理好人情世故的重要性。我们变得可靠，像沙和尚那样。我们甚至想成为唐僧，负有使命坚持价值观，宁可优柔寡断也要保持人情味。这是成长必须要付出的代价。即使我们不那么心甘情愿。

我们最终都会长大成人，适应世界的规则，成为最好的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曾经的梦想完全死掉了。我们最终没有成为孙悟空，也没有成为古惑仔。我们最终没有成为灌篮高手，也没有成为火影忍者。

我们甘愿背上生活的重担，渐渐长大，走向社会，成为身边所有人的依靠，却不依靠任何人。为此，把自己想追求的东西压在心里。

只不过，有时候它会冒出来。

2017年，《火影忍者》终结，怀着热血纪念它的，是一群已经不把热血视为正当的成年人。

它会忽然冒出来，让我们想想自己放弃的自己。